— 江涵月 —

【钤光】深渊之外 (三)

原剧向,CP有钤光和裘光(两者分量都挺重,不过因为作者的本意更想说明的是钤光的发展过程,所以标了钤光)

陵光视角,混乱思维式行文,无糖,不虐,没情节,宜做催眠读物,由于本章超长,足够催眠两晚,请尽情享用(*/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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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公孙钤从未见过裘振。

公孙钤被丞相引见给陵光时,裘振已死月余。公孙钤一直在淮西,而裘振从未去过淮西。

是连在街上擦肩而过的可能都没有的陌路之人。

在从陵光口中听到裘振这两个字之前,公孙钤也许是连这个名字都不甚熟悉的。

而陵光与裘振从小一起长大,其实说起来,跟陵光有着关于裘振的共同回忆的人并不算少。

可说来奇怪,陵光这一生中谈起裘振,却大半是和公孙钤这个与裘振全然陌路之人。

就如他一次次错认成裘振的,也正是这个外表气质与裘振丝毫不像的人。

冥冥中似有种注定。

而这一次次提起裘振话题的人,常常并不是陵光。

回想最初的几个月,公孙钤就好似中邪了一般,总是在他面前不断地提起裘振。

陵光那时常想,若不是知道公孙钤和裘振并无机会相识,他真的怀疑公孙钤是裘振的挚友亲朋。

因他非但提起裘振,甚至连立场都是站在裘振一边。

王上,还请您想想裘将军。

王上,请您顾念裘将军。

朝中人提起裘振多惋惜遗憾,觉得他不应走到如此决绝地步。只有公孙钤说:“他惟有选择一死。”

他说,裘将军若不顾念王上,天璇早就与遖宿交战了。

他说,裘将军若是泉下有知,怕是会责怪王上。

王上您这样如何对得起裘将军!

王上您就是为了裘将军也该振作起来啊!

……

简直就像是裘振派来催债的。陵光默默地想。

总之就是他对不起裘振辜负了裘振,当下这般行为根本不是为了裘振只是自己的软弱逃避的意思就是了。

别以为话说的委婉自己就听不出来。

陵光初时也是觉得恼怒的,一个连裘振的面都没有见过的人,哪里来的资格与自信站在裘振那边对他说话。可不知为何又发作不出,还时常一个不小心就被裹挟着走,不自觉与他聊起裘振来。

次次想着下回一定要发作一次,可回回发作不起来,非但如此,连这怒火都在这一次次的犹疑中变得越来越小。

人的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伤口第一次被戳觉得疼得撕心裂肺,被戳太多疼习惯了,反倒没那么难耐了。

陵光渐渐觉得有这么个人跟自己说说裘振,也不是一件坏事。

随着这一次次的交谈,陵光觉得对裘振的回忆渐渐变得缓和下来,不再是满目鲜血与绝望的难以窒息的重压。他渐渐能回忆起更为久远的回忆,久远到回到幼时,他们在园中追逐打闹,倒霉的侍从被迫扮成刺客,被裘振一个个打倒。裘振在他面前拍拍胸脯:“你别怕,有我在呢。”他笑着点头:“有你在,我当然不怕。”

“等我长大了,必定像我爹爹那样,征战沙场 。”

“到那时,我便封你为天璇的上将军。”

那时风轻云淡,阳光明亮,透过树缝闪烁着点点光芒。

虽是孩童游戏时的话,却是最纯澈的真心,与理所当然的未来。

那时的他们,从未怀疑过他们会走到这个未来。

一丝一毫都不曾怀疑过。

 

对于裘府之事,陵光之前一直未曾后悔过。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不曾容忍自己后悔过。

满门的鲜血与生命,他与裘振之间的破碎与裂痕,这一切的分量太重,后悔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根本无法承载,他只有挺直腰杆,毫不迷惘的向前。

不能后悔,不能细想,不能回头,惟有如此,才能偿还这沉重到让人窒息的代价。

别无他法。

直到一切崩塌碎裂,直到他无法继续前行,他才一次又一次想起裘府之事。

他知道裘天豪是为了保护他,想要一个毫无错处受人爱戴的王。可是这个虚名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天璇从战力强盛沦落到如今无将可派的境地,当敌军临境,这份虚名又有何用?

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让裘天豪替自己承担下罪名,至少如果他没有放任裘天豪独自担下这样的重罪,一切是不是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可“如果”本就是世上最残酷的词,因这个词之后再多美好画面,都是建立在幻觉的高台上,出现时便已是虚无。

陵光也记起他们年少岁月,有时一起策马而行,奔驰在天地之间,纵酒高歌,无限欢畅。有时两人说到高兴处,一起笑起来。他侧头看过去,看裘振开怀大笑的脸。

裘振不是爱笑的人,那发自心底的笑容自有一种灿烂,如正午时分的阳光,明亮得晃人的眼。

然而陵光失落了这阳光。

在裘振死后,无论他如何回想,也再记不起那个笑容的样子。

他记得那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可那是他再也寻不回的阳光。

 

陵光也会回想起他和裘振那沉默冷淡的两年半相处时光,忽然发现如果细细去想,也并不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他在自己身边,与后来的分离与永诀相比,只这一点带来的安慰就足以抵过相处时的冷淡疏离。

有一次他命裘振在殿内守卫,暗暗数着他的呼吸睡去,半夜忽然惊醒,记不得做了什么梦,只觉身上尽是薄薄的冷汗,一时无限空寂惶然,他重重喘息着,觉得昏暗的罗帐像一只独行的船,不知会飘向何处。

这时他听到裘振的声音,在帐外轻轻唤他:“王上?”

惶然与空寂忽然消失,仿佛漂泊太久的船忽然看到岸上的灯火,骤然而至的安心让他心里酸涩。

他叫:“裘振。”

“属下在。”外面的声音应道。

“裘振。”

“属下在。”

“裘振。”

“……属下在,王上有何吩咐?”

他轻笑:“我看要叫到第几声,你才肯多说句话。”

外面沉默片刻,他听得裘振道:“属下会一直在,王上您安心睡吧。”

他闭上眼,把涌上眼中的湿意逼回。

只因一句“属下会一直在”,就心中温暖酸涩到几欲落泪,这份平凡到几近卑微的心意,陵光不愿承认,亦不想察觉。

于是他在那个被温暖与酸涩浸润了的罗帐中,又缓缓睡去。

 

还有一次,陵光带着裘振出宫时,忽然被刺客包围。

裘振护着他且战且退,那一天接应的人出了差错没有及时来到,情况一时之间竟非常危急。

许是混战中时刻的精神紧绷,反而让人有些恍惚了岁月的界限,裘振拉了他的手,轻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那语气与样子,仿佛仍是幼年之时。

一向顾全大局的陵光,在那一刻竟然有了“遇到刺客也不错”这样荒唐的闪念。

 

裘振对于陵光来说,就是这样绝对特别的存在。

即使再多隔膜疏离,他带来的安慰,仍然远胜于旁人。

远远看到便觉得欢喜,听到声音便觉得心安,再如何心里难过,与他相对仍然会露出微笑来。

陵光认定,这是一份再多冰冷沟壑都无法斩断的情谊,即使是在那冷淡相对的两年半,即使是在之后音讯寥寥的两年,他也从未对这份情谊的未来有过绝望。

直到最后彻底的绝望来临。

 

陵光也曾一次次地问自己,明明在意到了如此地步,为何还是要把裘振推入如此危险的乱局中。

而答案亦是如此明了,因为只有他可以做到。

承担这个任务的人选,有着太过苛刻的条件。

他要有着足以让天下共主注目的才能,同时还要有与天璇毫无关碍的证明,或是不共戴天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他必须是值得完全信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背叛改变的人。

这些条件满足一个的人还可以找到,可三个条件同时满足的,天下之大,他能找到的,也只有一个裘振。

陵光没有犹豫太久,他的脚下是一条不能有迟疑和软弱的路,他已不能回头。

更何况,他在这个任务里看到了机会,一个让裘振重新回到阳光下的机会,一个将所有偏离的路途重新导回正途的机会。

他相信裘振,深入骨髓般的相信,他要他做的事,他从来都会做成。他这次要他刺杀啟昆,然后回到自己身边。

实在难以两全,那只完成后一个也好。

然而裘振偏偏只完成了前一个。他短暂地归来,然后永远地从他身边离去。

他说要为他担下刺杀天下共主的罪名。

在渐渐地冷静下来的时候,想起这话,陵光忍不住苦笑,他能在挥袖间断绝了瑶光王室的生机,能在祭典上公然宣称必取钧天而代之,又怎会去在意刺杀共主的罪名。

“不过就是借口而已。”陵光在一次谈起时对公孙钤道。

就像那两年半里他一次次的冷淡拒绝,那些宣之于口的理由其实并不值得去听,他只是不愿与自己亲近而已。

最后甚至选择那样决绝的方式从他身边逃离。

公孙钤闻言只是沉默,然后摇头:“微臣并不这样认为,那并算不得借口,只是一个理由罢了。”

陵光苦笑:“有区别吗?”

“自是不同,”公孙钤沉声道,“所谓借口,是虚情假意的敷衍。微臣觉得,裘将军确是不愿王上背上暴虐之名。即使这不是他自尽的全部原因,可这份为王上着想的心意并无半点虚假。”

“是,他的心意全部都没有虚假,他一点错都没有,错的都是孤王。”陵光索性自暴自弃。

“王上切不可如此说。”

“唉,算了。”

 

陵光想着也不禁觉得好笑。他向来是听不得有人说裘振的坏话的,即使是在被裘振冷淡相待的两年半里,他对裘振也是百般维护,决不肯说裘振一句不是。可在公孙钤面前却似反了过来,反倒他时不时会对裘振有所质疑,然后公孙钤倒像听不得他对裘振有半点质疑似的,总要千方百计给圆了回去。

裘将军怎么可能不顾念王上。

裘将军若觉得王上有错,又怎会如此为王上不顾生死。

臣并不认为裘将军对王上有怨怼之意。

臣以为裘将军是一心一意为王上着想。

......

陵光有时想,公孙钤也是狡猾的。

陵光心中对裘振满是愧意,在裘振还未曾身故之时,他与裘振的对峙便已处在下风。公孙钤既是站在裘振一边,那么从一开始,他就立在不败之地。

然而待时过境迁后再回头想起,陵光才觉出公孙钤这样做的深意。

他是该感激公孙钤的。现在回想起来,正是因为公孙钤会坚定地站在裘振那一边,他才敢发泄一些对裘振的情绪。

他理解裘振的苦楚,知道自己是世上最没有权力抱怨裘振的人,可是这并不表示他面对裘振的冷淡疏远,面对他最终毫不留情的决绝,心中没有半点怨怼。

理解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尤其面对的是裘振,他在裘振面前恣意任性的岁月,其实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

可是他无法开口,是他摧毁了裘振的一切,让裘振从将门之后前途无量沦落到一无所有背负着疼痛度日。一夜之间,一直仿佛理所当然的一切分崩离析,如果说还有剩余,那就只剩了陵光。

如果陵光不体谅他,谁还能体谅他?如果陵光不站在他这边,还有谁会站在他这边?

他知道裘振未必是真的恨他。可他背负的太过沉重,沉重到他一个人已是背负不动,而他的身边只有陵光。

陵光想,这是自己应该承受的罪孽。

那些因为承接这些冰冷负面的感情而产生小小的怨怼,就仿佛一根根小小的刺,陵光不愿将它们刺向裘振,便转而刺向自己。

即使最后出现的不再是小小的刺而是锋利的刀,陵光也只能任其刺入心中。

这是不能躲避,也不愿躲避的劫数。

而与公孙钤的对谈,就像是一点点拔出那一根根刺,他仿佛又可以做那个任性的人,尽情说出的自己的不满。因为公孙钤会接住他的刺,把它们化解,所以这些攻击不会落到裘振身上。

这让陵光觉得安心。

而随着他与裘振之间的大大小小的刺被一点点地拔掉,他似乎渐渐有了力气,可以去思考一些更加冰冷残酷的东西。

比如,他派裘振去进行如此凶险的任务,难道就真的没有想过裘振是可能会死的么?

这是陵光一直不敢去细想的问题。

再如何说他相信裘振的能力,那毕竟是在万军之中刺杀君主的任务,就算能够成功,于千军万马中全身而退的可能低到何种地步,任谁都不会不知。

陵光自然不可能料到啟昆帝会放裘振走。

如果说,裘振之死绝对会对自己造成毁灭性的打击,那这就是一个不值得的冒险。

与钧天对战,天璇确实未必能赢,但是也不是一定会输。赌上一国之君的一蹶不振,去求得一场战役的胜利,却实在是一个糊涂的选择。

陵光想,自己不至于糊涂到做出这种选择。

他因裘振之死一夕倾颓,放弃了所有的雄心壮志,重情至此,天璇上下皆可为证,这铁证如山的情深义重掩去了过往里隐藏着的冰冷真实:

他也曾将裘振的生命放在天平上衡量,并将它归入可以承受的损失中。

尽管他从没有明确地这样想过,尽管他绝对是这世上最珍视裘振生命的人,尽管他对裘振一再地说不行就回来。

可他又何尝不知道,他既是已给出了命令,裘振就绝不会容忍自己一无所成的归来。

他不愿裘振永远掩身黑暗之中,他想要一条路,让裘振重回阳光之下,并且理所当然地走到万人之上,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身边。

他看到战局的胶着,他预料到两年后天璇腹背皆敌千钧一发的局面,他必须为天璇的未来布下一颗暗棋。

陵光想要一个未来,想要一个盛世天下的未来,而这个盛世天下中,有他与自己并肩而立。

那是当下他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即使这个选择是一个赌注。

所以,即使他知道在这个赌注里赌上了裘振的性命,他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他是天璇的王,刚毅果敢,杀伐决断。尽管这些已经很难从现在的他身上看出,但他曾经是那样的一个王。

他也曾经有着属于一个王的无情。

陵光其实知道自己的无情。

裘振自然也是知道的,整个家族的鲜血迫使他比任何人都深切地明白着陵光的无情。

他又一次逼着裘振去直面这样的残酷。

 

可陵光却又明明是一个多情的人。

他会做出无情的决定,可却又会为着这无情备受折磨。

他偷偷去为裘振送行,看着裘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暗之中。那一刻,失去的预感几乎让他发不出声。他不知自己是想要去追他回来,还是想去祈求上天的一点仁慈。

可他终究只是久久地站在黑暗中,任夜风吹透衣衫。

 

他从未构想过失去裘振的未来,他的所有内心规划都是裘振平安归来的后续。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很清楚的明白失去裘振的可能。

刺杀成功后,他让人全力地搜索着裘振,希冀着他的平安归来。

但他也对丞相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陵光记得自己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或许有一丝淡淡的伤怀,但十分冷静。

陵光想,若是裘振在那次刺杀后没能全身而退,他又会如何?

是否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崩溃?

在一次次地思考后,答案渐渐浮现:不会。

裘振的死仍然会成为他心中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缺,他仍然会为他痛苦不堪,但他不会崩溃。

裘振的死,就如同之前裘府满门的牺牲一样,会成为他所背负着的惨痛的代价,他会挺直身子,在这满是鲜血的王者之路上继续向前。

毕竟这是一条走上去就无法再停步的路。

 

陵光想,那时他的心里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他知道他可能会失去此生最重要的人,并已经决定承担。

然而,裘振回来了。

在祭典上看到裘振的那一刻,就好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忽然松了下来,劫后重生般的欢喜让陵光甚至觉得连心跳都要停顿。一直以来的忧虑恐惧不安瞬间消失,陵光顿时觉得整个人似乎飘到了云端一般。

裘振回来了,他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他从小就一直会实现自己的愿望,他如此一天天祈求着他能回来,他怎么可能不回来。

他们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路,现在钧天大势已去,瑶光攻克在即。他的功劳卓著,区区罪臣之子的桎梏与之相比已是微不足道,给他再大的封赏,也绝不会有人敢有异议。

他果然不负他的希望,让他心中一次次描画的未来成为了现实。

他看着裘振上前,看着他对自己露出微笑。

陵光的眼睛被这笑容点亮,他不用揽镜自照都知道自己是如何满脸欣喜的模样。

他们已经煎熬过了最艰难的路,他从此可以站在万人之上,理所当然地站在他身边。幼时他说过要封他做上将军,这份诺言虽然几经摧折,却终是成为现实。

虽说偏离的路走得太过辛苦,可他们终于把一切导回了正途。

一切都过去了,他们从此可以如昔日一般继续并肩前行,他们还有无数的时间。

虽然曾经让你面对太多残酷,但我从此绝不负你,愿把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所以,永远陪在我身边吧。

陵光内心欢悦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满面欢喜地补充着给裘振的封赏,恨不得把整个天下都给他。

那一刻,他卸下了属于君王的坚硬的护甲,他仿佛又变成了昔日那个满心柔软的少年,毫无防备,只想再重新牵起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手。

致命的一剑就在此刻袭来。

毫无防护的他无法抵御这致命的一击,摧折倒地。

这就是冰冷的真相。

裘振之死其实并不足以使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君王崩溃,换一个时间,换一种方式,只要有任何一点东西改变,他仍然是那个能忍住疼痛继续前行的王者。

能击垮的他的方法只有一种:化解他的防御,卸掉他的铠甲,在他满心柔软毫无防备的时候一击毙命。

这绝不是一件可以简单完成的任务,而裘振很精准地完成了它。

陵光想,裘振或许真的恨他。

他看穿了他的无情,也知晓他的懦弱。

他知道如何才能击溃他。

这么一想,就连最后那句“惟愿吾王,长享盛世”似乎都带了几分诅咒的意味。

愿你长享你的盛世,永世孤独。

 

“也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说出这话时,陵光背对着公孙钤站在园中,仰头看着夜空。

他已经记不起他们因何会在夜晚徘徊在园中,记不起之前是在谈论什么,只记得那是一个微冷的夜晚,月亮透过云层,发出黯淡而昏沉的光。

他们又一次谈起了裘振,而这一次提起这个话题的并不是公孙钤。

陵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种对自己都难以启齿的混乱思绪说给公孙钤听。他始终觉得自己与公孙钤之间的界限十分微妙。他们着实未曾亲厚到可以这般说出心底最隐秘想法的地步,而共处的这几年中他们也确实少有涉及私人的谈话。

只除了最初的几个月。

只除了裘振。

那是一段仿佛被什么操纵了一般的时光。他们在彼此最陌生的时期,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着即使是在最亲密的人之间也未必可以坦然进行的对谈。

或许那不该称作对谈,对谈应该是谈话双方彼此的交付。可公孙钤从来不曾出现于这谈话内容中,陵光与裘振的过往,在公孙钤出现之前便已结束,那本是于他毫无关碍的事。

但那又实在不能说成是一方的倾诉,因为那并不是陵光单方面进行的谈话,非要说的话,公孙钤说的话还更多些。

 

几个月来关于裘振的无休无止的谈话,已是让陵光对这样的话题有了足够的镇定,此时虽然说出的是如此残酷的结论,也不过带了淡淡苦涩。

“你总说要我顾念他,可你又怎知现在这一切不是如他所愿。”

公孙钤在他身后沉默着。

陵光轻轻叹口气:“原是我对不住他,他恨我,想要报复我,我也无话可……”

“王上!”

身后的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陵光回头,看到公孙钤正静静地看向自己,明明月色昏暗,可映入他的眼中却明亮闪烁。

他说:“王上,不是这样的。”

他直直瞪过去,公孙钤却不曾被他的目光震慑,只是用平稳的声音继续道:“王上,裘将军绝对不曾这样想。他一定也不曾料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陵光看着公孙钤,这又是他与公孙钤之间常见的对话模式,从一个与裘振从未谋面的人口中听到对裘振心思的推测,这本是非常荒唐的事,可每次迎上公孙钤的目光时,他心中却会莫名其妙地被说服。

如果是这个人所说的话,应该可以相信。

心中这种毫无理由的判定从何而来,陵光自己也难以分辨。

可这次也许是因为谈话内容实在太过沉重,这莫名其妙的信服终于没能压制住那一直翻腾在他心中的荒唐感。

陵光冷笑:“他已经死了,他如何想的有谁能知道?”

“臣知道王上对裘将军之死觉得自责,可王上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想。王上您这么想,裘将军也太……”

“太什么?太可怜?太不值?”陵光冷笑道,“他特地回来,特地自绝于孤王面前,不就是想让孤王亲眼看看这个结果,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微臣觉得……微臣觉得裘将军并没有想那么多……”公孙钤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他也许只是想再见王上一面,也许只是希望死时能在王上身边……”

陵光觉得心中的被戳中的伤口又一次变得难以忍耐,疼痛终于使怒火冲破了界限。

“别说的好像你多了解他似的!他要真像你说的那般处处为我着想,你倒是让他起来证明给我看啊!”陵光冲公孙钤吼道,“你根本都没有见过他,凭什么一副替他讲话的样子!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公孙钤忽然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向他,唇间微动。在那一刻,陵光觉得他是想说些什么的,他的眼睛里是如水一般的光芒,异常明亮地闪动着,似乎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那些话终究是未成形就已消散在唇间,他看到公孙钤眼中那亮得异常的光焰一点点熄灭了下去,他静静地看着陵光,目光似隔了云雾一般,陵光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然后他垂下眼,再抬头时,又如往昔一般的温和平静:“王上说的是,臣从未见过裘将军,自是不该妄加揣测。可裘将军是死在王上面前的,他最后是如何神情,可有怨恨,王上,您……不记得么?”

 

陵光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怒火被浇熄的同时,也带走了身上的所有力气。

他有些颓唐地站在黯淡的月下,半晌轻轻地苦笑起来。

不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记得裘振抬头看向自己时唇边的微笑,那恐怕是裘振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神情,在每次经过短暂的离别他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即使是在那相对冷淡到让陵光觉得自己是勉强把裘振绑在身边的两年半时光里,因了这微笑,陵光知道,他还是欢喜回到自己身边。

他记得裘振最后在他怀中,断断续续地试图向他说明自己的心情时的样子。

他的目光温柔黯然,他不知该怎样说明自己进退两难的绝境,面前是他的骄傲而任性的王,他的眼中看到的是未来的光辉图景。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穷途末路,怎样才能让他理解,他已无法走入他未来的图景中去。

他终究还是不知该如何才能说明,只能匆匆地留下一句有些空落的告白。

惟愿吾王,长享盛世。

盛世天下是陵光一直想要的东西,而他始终是那个珍之重之地将他奉于掌心之人,只希望他能够心愿得偿。

 

夜风吹过,陵光忽然觉得面上一片冰凉,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满脸泪水。

他似乎听到公孙钤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可转瞬间耳边只是风掠过园中树木的萧瑟声响。

“王上,”陵光听到公孙钤轻声开口,泪眼模糊中他看不到公孙钤的表情,只听他道,“王上是与裘将军一起长大,这世上最了解裘将军的人,应该就是王上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能比王上更清楚。裘将军在钧天的事,以及最终的……王上必是知道的。王上,您还要裘将军如何……”

公孙钤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陵光怔怔地站在夜风中。

裘振在钧天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一次次地从探子的回报里听着他们如范本一般的君臣知遇的佳话。

只是这佳话并没有一个范本一般的结尾,而是匆匆划下了背叛的终局。

百般信任爱重,换来的竟是致命一剑。

果断,决绝,没有一丝犹豫和颤抖。

一直以为的君臣相得,到此时才知道不过是重重圈套,层层欺骗。

是竟要以性命为代价,才能勘破的幻象。

然而了悟这一切之后,啟昆说出的话却是:“快走!”

到底要有如何的胸襟,究竟要怎样的重情,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陵光自问若是易地而处,自己绝说不出。

而这样的一个人,裘振毫不犹疑地杀了他。

 

陵光苦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世间最强求不得的,便是感情。再如何做戏,只凭一方的真意无法造出融洽和睦。

君臣相得,不是一方的真意造得出的幻境。

陵光了解裘振,他从来都是不愿辜负任何人的人。

这样的背叛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心背负了多少沉重,陵光无法想象。

可裘振仍是毫不犹疑地刺杀了啟昆,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他有着玉石俱焚的准备,可既然还有机会,那就一定要回到陵光身边。

即使他已被自己的心逼迫到穷途末路,可这仍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性命。如果这是注定无法再存续的性命,那他至少想要一个理由,想为了他守护的人将它耗尽。

然后他找到了这个理由。

王上,您还要裘将军如何……

你还要他如何证明?

 

泪水越发汹涌地涌上来,陵光试图忍耐,却无法自抑,他连开口让公孙钤离开都做不到,只能转过身,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是的,他是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对于裘振,他从来不曾怀疑过一分。这一切的质疑反复,不过是他对自己的折磨。

他已不知道人生该如何继续。

盔甲一旦被攻破,就再难坚固如初。

如果裘振不恨他,他就可以不恨自己了么?

如果裘振希望他安好,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抛下他去奔向充满光辉的未来了么?

如果裘振希望他心愿得偿,他就真的可以意气风发地继续他的王霸之路了么?明明脚下踩着的他的鲜血是那么滚烫。

他宁可裘振恨他。

裘振越是不恨他,他就越发不得不连裘振的那份一起来恨自己。

裘振越是希望他安好,他就越发希望自己得到惩罚。

裘振越是希望他心愿得偿,他就越想将这份曾经被放在最重要地位的心愿拿来为他陪葬。

否则究竟要如何才能偿还?

这是矛盾重重几乎要把人撕裂的深沉沼泽。

他因这痛苦而沉沦,可又因这痛苦而得到安慰。

这让他觉得自己多少偿还了他。

他在这漫漫的暗无天日的深渊里挣扎着。

他渴望能看到光亮,可亦是他亲手掐灭了所有灯火。

他想从痛苦里逃离,可他亦不愿从痛苦里逃离。

他想得到拯救,亦不愿自己得到拯救。

他不想彻底绝望,亦不想自己拥有希望。

他将自己沉落于矛盾重重几乎要把人撕裂的深沉沼泽。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挣出。

如果这深渊是由他亲手划下的牢笼,如果这所有的痛苦都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盛宴,如果所有的挣扎沉落都是他给予自己的惩罚的话……

那么他可还需要得到救赎……可还有可能得到救赎?

 

陵光默默地哭泣着,初时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声音,可悲哀如此汹涌,让人溃不成军,后来即使他想要放声哭泣,也再发不出声音。

公孙钤一直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没有劝慰,没有叹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陵光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当他终于止住眼泪时,月从一片昏暗中破云而出,天地间都是明晃晃的月光。

他转过身时,迎上的是公孙钤安静的目光,然后他听到公孙钤轻声道:“夜风有些冷了,王上还是回寝殿休息吧。”

态度温和平稳,一如寻常,仿佛他是刚刚来到陵光身边,仿佛他不曾默默地观望一个君王无声的哭泣,仿佛适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仿佛一切早已遗忘。、

这样的态度让陵光觉得心里松了口气,他轻轻点点头,便缓步向寝宫而去。

 

陵光那一觉睡了很久,醒来时竟已是第二日的黄昏。

夕阳金色的光透过窗映入殿中,空气中的尘埃也被染成金色,在这明艳的光线中轻轻飞舞着。

陵光久久地看着这样的情景,忽然感觉到与之一起汩汩流动着的,落寞而宁静的光阴。

他起身,在窗前久久地凝望天际绚丽的晚霞,然后缓步走到桌前。

他看到桌上整齐地叠放着的奏折。

他伸手将它们弄乱,手拂过奏折的表面,微微有些发涩。

陵光想,他确乎是有很久没有看过奏报了。

于是他随手拿起一本打开,才看了一行,只听到脚步声临近。抬头看时,公孙钤正走上殿来。

“王上,你在看这个奏报啊。”公孙钤向他见过礼,便开口道,“正巧了,微臣正想向王上禀报此事。”

他态度平和,一如寻常,丝毫没有看到久不理朝政的君王拿起奏报时的欢喜,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陵光听着他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几句话就把奏报之事说得清楚明白,所提建议措施无一不是妥帖得当。可陵光心中却不由想到,这桌上奏报看着都差不多,他又不曾凑上前来细看,如何知道自己拿的是哪一本。

可只是略微一想,陵光便已明白。

这数月,公孙钤几乎是他与朝堂之间唯一的联系。每日呈上来的奏报想必每一份他都曾细细翻过,熟悉到他扫一眼就能轻易辨别它们。他也许一直都在等待着,等待着某一日觐见之时,能看到他的君主在翻阅它们。他一直都为之准备着,日复一日,尽管一次次的失望,但他知道那一天一定会到来,他从未怀疑过。

所以当这一日终于如他想象中来临时,对他来说,已是寻常。

陵光久久地看着公孙钤,他本就是善于识别人才的人,一早就看出公孙钤是有才之人。可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一个何等珍贵的贤臣。

那又是一次很长的对谈,与之前不同,他们从头至尾谈的都是朝政。陵光当时还觉得有些新鲜,却不知道,这会是以后他和公孙钤最基本的谈话方式。

谈话结束之后,公孙钤便先告退。

“公孙。”陵光不由开口叫住他。

公孙钤停步回身,轻施一礼:“王上,还有什么吩咐么?”

陵光怔了怔,却也察觉自己其实并无他事,待想要随便找些什么理由,却偏生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只能道:“无事,你去吧。”

公孙钤应一声是,转身离开。

陵光看着他蓝衣的背影消失,忽然飘起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这个公孙钤,还真是喜欢蓝色呢。

那时的陵光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在裘振死后第一次对颜色产生了感知,那个无色无声的灰色世界正在慢慢褪去,真实的天地开始一点点地回归。

一度停滞的时间,开始缓慢地流动起来。

 

公孙钤从此再没有在陵光面前主动提起过裘振,陵光也觉得没有什么来由提起。他们之间变得很少再说起裘振,偶尔因其他事情陵光提起了,公孙钤也不回避,轻轻接过来,谈完了再轻轻放下,态度十分寻常。

直到在接到齐之侃阵亡讯息的那一次,他又一次提起裘振,公孙钤上前一步,直接打断了他。

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他的眼睛这么说。

陵光有些诧异,但是比起被打断,他更诧异的是自己并无什么起伏的内心。

几年时间,裘振已经从一个触碰不得的话题,变成了一个可以被打断的话题,时间的力量让人惊惧。

公孙钤也从未提起过那个月色黯淡的夜晚,仿佛它从不存在。日复一日的君臣公事公办的日常的不断覆盖下,陵光也就渐渐忘记了那一夜,忘记了曾有那样一个夜晚,有一个人默默守护过一场无声的哭泣。忘记了他曾经站在过离他的心那么切近的位置。忘记里曾经的那些岁月,曾有人陪着他一根根拔出心中的刺。忘记了曾有一个人与他进行过一次又一次的对谈,即使那是与他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当局者迷。

很多事非要回头从开始一一细想,才能看清。

陵光回想起来时才忽然发现,其实在那一夜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心中对公孙钤有着依赖。即使毫无自觉,对曾经如此贴近过内心的人,亲近如同一种本能。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习惯于诸事都最先征询公孙钤的意见,甚至有时会先按着公孙钤的意见做了决定,转过来再询问理由。他相信公孙钤定有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而他也确实不曾让自己失望过。

在公孙钤从天玑和谈归来之时,他久违地感到欢喜。按理说和谈失败,使臣险些成为人质,并无任何值得欢喜之事。如果说是因他们平安归来而感到欢喜,陵光想,这份欢喜,应该不是为了焸栎侯。

他迫不及待地给予他封赏,上卿之位,副相之职,慷慨到连一直极力提议陵光重用公孙钤的丞相都现出震惊之色。

尽管毫无自觉,可陵光确实曾经对公孙钤存有亲近之心。

 

陵光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他与公孙钤之间的关系,起决定作用的是自己。他们不曾亲厚,自是因为自己没有亲近之意。可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原来他在不自觉中其实给出过机会。只是那份亲近之心有着一些移情的性质,本就不会长久。再加上中途公孙钤出使天玑一走就是几个月,所以那段时间一晃而过,这仅有的机会终是错失,他们的关系就这样停留在了单纯的君臣关系之中,再无更多纠缠。

 

错失……么……陵光微微皱起眉,他回想那段时间与公孙钤相处的情景,再想起之前的日日夜夜,忽然苦笑。

有些事情,经历之时总是懵懂,非得这样回头一点点细细回想,才能看出端倪。

那时的陵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亲近之心。但公孙钤显然是注意到了。

然而公孙钤并没有上前。

恰恰相反,在那一夜后,他迅速地后退,退到了一个尽忠职守的臣子的位置。现在回想起来,那份后退里有着明显的刻意,只不过他分寸掌握得极好,即使退后也不会让人产生被疏远的感觉。本就对自己的异常毫无自觉的陵光自然不会察觉。

他觐见的次数比之前还要多,与陵光交谈的时间比之前还要长。

可他是非常善于与人交谈的人,不着痕迹地规避了关于个人的交谈,将两人的交谈固着在朝堂国事之上。

他始终将他们的关系维持在风清月朗的君臣相知的位置。

这样的相处方式一直持续到他永远离开。

现在想来,那段莫名地怀有亲近依赖之心的日子,仿佛是被施了咒语的时光。

公孙钤竭尽全力地抗拒了咒语的力量,直到咒语失效。

而没有咒语加身的陵光,本就无意再对任何人抱有亲近之心。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次出使遖宿开国大典的提议,也许是公孙钤的一个试探。毕竟让一个君王亲自出使从来没有邦交的国家,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其他三国也都只是派出了使臣。

这种有些冒失的提议,确实不似公孙钤的作风。

或许公孙钤只是想要确定陵光对自己的想法。

他对他倚重信任,在可能的范围内对他言听计从。但若非事关重大,他绝不会因他提议,就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他想确认的,就是这样简单清淡的君臣关系。

仅此而已。

 

陵光微微苦笑,他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那彼此相安单纯清淡的君臣关系,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而是两人共同选择的结果。

原来他也是不愿与自己亲近的。

也许是因为这份亲近之心说到底,总有几分算得上是对裘振的移情,明了陵光与裘振的纠缠的公孙钤,自是不愿涉入这样的情境中。

又或者是因为裘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不愿与自己走到多么亲厚的位置,只愿做一个被赏识重用的臣子就已足够。

又或许他已料到乱世生死莫测,所以宁可守这一份清淡余地,得一份生死从容。

还可能是因为其他他所无法猜到的理由。

公孙钤不会做无来由的事,一定有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

陵光从来相信这一点。

只是他已无法得知这理由。

他只是想起那一夜,那被公孙钤不着痕迹地抹去的他们曾经切近的时光,他记得公孙钤急急抬起头来,嘴唇微动,像是有什么要脱口而出,陵光第一次感到他身上强烈涌动着的气息,他有预感,那是与平日里他思虑周祥的词句不同的,直接从心底涌出的话语。

然后他看着它们未及成型就消散于风中。

陵光很想从风里拾取它们,把它们拼凑成型。

他很想知道,那未能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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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自己写的文想打自己系列,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呀TAT 要不是下过决心决不再留坑我真想把它丢掉......

好像这章又是裘光比较多,我真的是钤光党(ಥ_ಥ)  可我又觉得裘光是真爱,想在不否定裘光是真爱的情况下写成钤光......于是现在发现自己作死只能自己受......感觉我这文目前这状态无论钤光党还是裘光党看着都挺心塞的,泪眼(ಥ_ಥ)

还有这行文方式......写完这文我再也不尝试这种类型了,吐血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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