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涵月 —

【钤光】深渊之外 (二)

原剧向,CP有钤光和裘光,陵光视角,混乱思维式行文,无糖,不虐,没情节,是您睡前催眠的最佳选择(*/ω╲*) 


前文链接: 序章   (一)

 

(二)

 

“王上,王上?”

昏沉中仿佛听到有人在身旁轻唤。

声音沉稳温和,让人听了觉得心里宁定。

陵光缓缓睁开眼,恍惚间似乎感到身边有熟悉的身影,便转头看去。

殿中寂寂,穿堂而过的只有夏日午后带了热气的风。

窗外,蝉鸣不住,声嘶力竭。

陵光轻轻苦笑。

又来了。

公孙钤离世已是一个多月。个人之于尘世,如波浪之于沧海,再如何出类拔萃与众不同,也不过一时的涌动,过后便是沉寂。

遖宿休战后一直偃旗息鼓,再无消息传来。之前因天玑天枢的接连覆灭变得慌乱不安的气氛也渐渐安定下来,即使谁都心知,这注定是短暂的和平。

可乱世之中本就不会有永久的和平,抓住当下每一刻安定的时光好好生活,原是百姓甚至部分朝臣心照不宣的处世之道。

陵光已渐渐习惯了处理政务。已习惯了王上很少参加朝会的群臣又开始渐渐习惯王上次次参加朝会。对副相的的痛惜叹惋之声渐渐淡去,世上的一切都已经按照没有公孙钤的状态推进,波澜不惊到如同他从未曾出现。

然而陵光却仍是频频忆起公孙钤。

每当朝会遇到争议难决之事时,他都会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右边堂下的位置,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一抹蓝色的身影,然后停顿,恍然,苦笑,转开目光。

他感觉到心里的怅惘,如细线缠绕在心头,缓缓收紧,淡淡的酸涩。

在亭中一人独坐,蓦然抬头,目光落在视线尽头的绿荫深处时,他总错觉那里下一刻就会有人出现,在被阳光映亮的天地中,向自己一步步走来。

这样的情形,对陵光来说并不陌生。

他也曾有过这样错觉频现的日子,在裘振离开自己去往钧天潜伏的两年里。

 

自裘府之事后,裘振变得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片刻不得离开本王半步”,陵光用王命将裘振绑在自己身边,可即使如此,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是寥寥。

裘振只有在每次完成任务回复之时才肯多说两句话。剩下的时间里,他们的对话总是陵光问一句,裘振便答一句,答案极尽简短直接,绝不多说一个字。无论陵光如何努力,都无法让谈话持续。

往昔的裘振虽于众人面前不是话多的人,但偏偏与陵光投契,两人在一起即使是闲话也足以说上两个时辰。少年时有时陵光留裘振住在宫中,两人常常不觉间聊到天光大亮。

那时的陵光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会走到连几句轻松的对话都求不得的地步。

于是有一段时间,陵光索性不再期待裘振的回应,想与裘振说话的时候,就把裘振叫到身边,然后自顾自地说给他听。他不问裘振的意见,不计较他的反应如何,用一个人的热情去弥补这明显不平衡的谈话的空白。

一场谈话,如果有一方肯拿出双倍的热忱,那么均分一下,就可以当它是一场双方都尽兴的对谈。

反正从前两人的谈话也是自己说的多些,再多说一些也无妨。陵光这样安慰自己。

他从未如此放下身段去迁就一个人。

直到有一次,他让裘振陪着自己在花园散步,又兀自一个人说得高兴。忽然有风吹过,缭乱了他的发丝,他用手轻轻拢了一下头发,不经意地回头。

身后的裘振猝不及防,没有来得及收敛眼中的神色。

那是无法言述的心痛与哀恸,直直撞入陵光眼中,瞬间支离破碎。

陵光由此看到自己在做的,是如何无望而悲哀的事。

陵光怔怔地看着裘振,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法继续站在这里,他身为君王坐拥一国,可那一刻,却忽然感到这里已无他的容身之地。

他猝然转身,大步走开去。

他听到身后裘振的迟疑的脚步声,迈出几步,却又顿住。

在转角处他忍不住回头,只见裘振仍是直直地站在原地,如一个沉默而疲惫的石像。

他终是没有跟上来。

 

陵光放弃了与裘振对话。他们之间是他自己亲手划下的沟壑,他心中有愧,在与裘振的对峙中早已失去了上风,不忍对他再有任何逼迫。

他想,他该给彼此余地,岁月会慢慢地将沟壑填平。他不必如此急于求成,裘振会一直在他身边,他们还有无数的时间。

他不再强行想要打破彼此间的沉默,可这一日日的沉默延绵成一片空寂,这空寂中便有不安无边际地滋生蔓延开来。

似要与这无法抑制的不安相抗,不自觉间,陵光开始下意识地捕捉裘振的声音。

一起走在园中的时候,他会刻意去捕捉身后裘振的脚步声,夜晚他有时故意命裘振在殿中守卫,躺在床上,屏声静气地去听帐外裘振的呼吸声。

裘振武功过人,无论是脚步声还是呼吸声都是极轻,并不容易听清。可是陵光固执地追逐着它们,如同追逐着黑暗中微弱飘忽的火焰,这成为了只属于陵光的秘密游戏。

追逐得久了,火焰终是变得切近。他渐渐可以在杂乱的声音中很轻易地辨别裘振的脚步声。

稳健,轻盈,如微风轻轻掠过。

听得这声音,他便知道裘振在他身边,心中欢喜安宁。

两人之间弥漫的静默似乎也因此不再那么难耐。

 

在裘振离开天璇的两年中,当陵光独自一人时,有时会忽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接近。

稳健,轻盈,如微风轻轻掠过。

他回过头去,却只是一片空无。

有时半夜醒来,似乎能听到帐外熟悉的呼吸声,但瞬间便只余无边寂静。

这寂静让他觉得有些寒冷,于是他裹紧被子,默默地看着帐上映出的殿中烛火的微光,有时他会继续睡去,有时却再也睡不着,就这样直到天明。

陵光并不讨厌这样的错觉。

他想,终有一日,当他为这声音回头时,会真的看到裘振站在自己面前。

那一日来临之时,这之前所有因错觉而生的失望与空寂,亦会化作让人感怀的纪念。

他等待着那天的到来。

直到一切崩塌成灰的那一刻。

鲜血在他的掌心灼烧,然后如熄灭的灰烬一样缓缓变冷,变得如千年寒冰一般的酷寒,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头。

这冰与火的交替的暴击摧毁了他心中所有的希冀,他看到世间一切的崩裂破碎,那一点他曾追逐着,小心翼翼护在掌心的火焰,悄无声息地猝然熄灭。

世界静寂下来。从那以后,陵光就再也没有听到过错觉的声音。

 

比起两年间错觉频现的日子,如今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似乎不值一提。

可陵光仍是觉得诧异。

他本觉得他对公孙钤的记忆并不曾深刻至此。

他和公孙钤之间也的确没有太多值得想起的回忆,提起公孙钤,他眼前出现的只不过是两人谈论政务公事的画面。

陵光不明白,他为何会对公孙钤如此念念不忘。

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都对公孙钤的死没有真实感吧。陵光心中默默地想。

他下令为公孙钤举办了盛大的葬礼。

他在葬仪上亲自为公孙钤诵读了祭文,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对于贤臣陨落的痛惜而哀悼,深切而得体,像一个重视人才心系国家的君主,与裘振死时完全不同。

他确信自己的理智已经完全接受了公孙钤已不在人世的现实。

可即使如此,他始终没能切实感受到公孙钤的死亡。

那死亡来得太过仓促。

陵光还记得最后一次会面,他们从裘振的墓室出来,他看着公孙钤向自己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没有一丝告别的气氛,没有半点离别的预感,一切都太过寻常,寻常到他很快就收回目光,甚至不曾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殿角。

谁又能想到,这草率而不经意的告别,竟会成为永诀。

在公孙钤的灵堂上,凌驾于悲痛之上的,是如梦一般的恍惚。

名字被刻在灵位上的这个人真的死了吗?明明没有发生任何事,没有战争,没有灾祸,他并没有去往无情的沙场,也不是在他国危机四伏的境况中往复周旋。他是在自己的府中,在自己的堂上,在没被任何人察觉的情形下死去,无声无息。

原来世上也有这样没有任何预兆的安静的死亡。

他在这样的恍惚中伸手抚上棺木,那一瞬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他想命人打开棺盖,亲眼确认这莫名而至的死别。他想用这亲身感触的真实,击碎无边无际的恍惚。那么,再如何觉得不信,他也终将确认这样的现实。

可是这冲动不过一闪即逝。

世上原没有毫无来由的任性。对裘振之死的诸般极端反应,于君王身份来看虽是万般不妥,可作为陵光个人来说,却是没有任何不合情理之处。他与裘振的过往千丝万缕重重牵绊,最终走到那般惨烈终局,他为裘振做到什么地步都算不得过分。

而对于公孙钤,无论是作为君王,还是仅仅作为陵光自己,他都没有任性胡闹的立场。

明明人在的时候也不曾见如何亲厚,待人死后却恣意胡闹,如同作态一般。

倒不是在意他人眼光,陵光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于是那无边的恍惚就这样被丢掷不管,它被时间的微风缓缓吹散,化成碎片散落在岁月之中,折射出回忆之光。

陵光不喜欢这时不时就被回忆之光耀花眼的感觉,尤其在被耀花眼之后,发现光芒之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的时候。

公孙钤与裘振不同。裘振与陵光之间有着悠长岁月铺就的回忆,快乐悲伤,痛苦欢悦,如缤纷漫天的花瓣,俯仰皆是,取之不尽。

而公孙钤除了忽然的出现与突兀的别离,其间只是寻常。没有欢乐的回忆,也不曾有痛苦的印记,有的不过是君臣间的简单平凡的日常。

在陵光的印象中,与公孙钤说话时心里总是平静的,没有什么悲喜的起伏,一切平淡温和。

陵光并不讨厌这样的平淡温和,他只是不明白,明明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自己何以如此频频记起公孙钤。

 

陵光想,他也许是漏掉了什么。熟视无睹,习以为常的事物反而极易被忽略,他也确实不曾静下心来认真回忆过关于公孙钤的事。

尽管他频频忆起他。

陵光想,他也许应该回到他们记忆的源头,然后顺流而下,一点点把那散落的碎片拾回。

 

于是陵光真的站在了记忆的源头。

他看到丞相带着公孙钤来到自己面前,看到公孙钤独自一人进宫,看到他们的第一次对谈,看到之后的日日夜夜。

陵光苦笑,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得不修正自己适才的话。

在他的印象中,他与公孙钤说话时,心中少有悲喜的起伏。

可这印象并不准确。

确切的说法该是:他与公孙钤交谈时,心中少有因公孙钤而起的悲喜。

他与公孙钤的对谈,也曾有过心绪颇不平静的时期。

只不过这些起伏与公孙钤并无半点关联,这所有的悲喜全都是为了另一个人。

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生命中独一无二的人。

陵光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至少半数的悲喜起伏都是因了他。 

陵光曾为他沉入深渊的最深处,然后在其中一次次呼唤他的名字:

裘振。

 

裘振。

这是他太过熟悉的人,熟悉到他记不清他们的初见,熟悉到他从不怀疑他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即使在两个人连一句轻松对话都做不到的日日夜夜,即使在只能偶尔从探子那里听到他的只字片语的,那漫长的两年时光。

他从不说自己信任裘振,那是理所当然无需说出口的事。他给裘振的,不过是一个家族的血淋淋的噩梦,一个卑微的见不到光的死士身份,一个凶险万分九死一生的任务。可即使如此,他从不担心裘振背叛。即使听到啟昆帝给予裘振万般的爱重信任,差距大到让陵光想起时也觉得黯然,但是裘振会因此背叛他之类的想法,他连闪念都不曾出现过。

就是这样仿佛刻入骨髓般的相信。

陵光想,裘振与世上所有人都是不同的。世上之人面对他时,看到的都是天璇的王。即使有人能透过这个王的身份看到陵光本人,比如一直看着他长大的裘老将军和丞相,但是他们面对他时,首先看到的还是天璇的王。这是无可非议的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看到自己身份的处境立场,本是人生在世间的责任。

然而,地位身份之类的东西,对不经事的孩子其实并没有绝对的影响力。再如何说要对王子效忠,能得来的也不过是忠心,那份珍之重之心心相印的情谊,无法强求。

在这世上,只有裘振,先看到的是陵光,然后才是天璇王。

这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珍贵情谊,无法复制,不可重来。

即使是与众不同如公孙钤,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首先看到也先是天璇的王。就算初见那一日坐在殿上的不是陵光,只要是天璇的王,公孙钤依然会为他尽心竭力,仍然会是那个完美无缺的臣子。如果那是一个理智而贤明的王,那说不定会有一段模范到足以流传后世的君臣佳话。

就算公孙钤能透过这一层王的光芒看到更多的真实,那抬眼的最初原由,也只因他是天璇的王。

陵光知道,这样的比较,对公孙钤并不公平。就好像让站在平地上的人与高台上的人比高,苛刻到残酷。

可那要如何才算公平?

假设公孙钤也似裘振一般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看他是否会像裘振一样成为对自己来说独一无二的存在?

陵光想,也许会的。公孙钤是天生带着光芒的人,那种并不炫人眼目,却能从千万人中被一眼识别的光,那种带着亲和镇定的力量,让人觉得心里宁定的光。即使是沉沦到深渊最底端,混沌颓唐感知全失的陵光,仍然无法对这光芒视而不见。

如果能从最纯粹的孩提时相伴,这样的光芒一定会对他的人生有所映照,陵光也许真的会把他当做无可取代的存在。

可是人生并没有什么如果。

人与人之间之所以相差悬殊,有时候并不是自身之间的差距。

那巨大的差距,叫做命运。

在命运的摆弄下,感情从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莫说公孙钤,就算出现好过他千倍万倍的人,这世上也永远不会再有一个裘振。

这是注定无法填补的空白。

这是无法对人说明的空白。他曾经对着丞相歇斯底里地试图说明,那是他唯一觉得还可能有几分理解的人,可陵光终是放弃。

那种仿佛有什么从身上生生撕裂下来的痛楚的空白,他无法言说。

这世上,可以明白这种痛楚的,也许只有他这份感情付与的那人。

可那人已是不在。

曾经是看不得自己受一点委屈的人,即使被裘老将军狠狠罚过,但被自己央求两句,还是会偷偷带着自己出宫游玩,那一句“我会保护殿下的”,从被人当笑话听直说到再无人敢质疑。

陵光曾经半得意半玩笑地对裘振说,你这一身卓绝武功,本王可是功不可没。

裘振好脾气地笑:“是是是,都是王上所赐。”

然而如今,即使陵光持续酗酒哭泣,直到昏厥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再有任何回应了。

这是无人可以理解的巨大的绝望。

陵光被这绝望夺去了所有力气,只能放任它在胸中剧烈燃烧,稍一触碰就会爆裂开来。

渐渐地,包括丞相在内,所有的人都学会了在他面前极力避开裘振的话题。

人们都盼着陵光能忘了他,放下他,不要再去想起他。

仿佛被施了禁忌的咒语一般,忽然之间,除了自己口中,陵光再没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裘振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才第二次见面的年轻臣子侧身站在他床边,也许是被他之前有些自暴自弃的言语触动,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但声音却仍是清朗。

他说:“王上,请想想裘将军!”

他们之前的对话虽然未曾指名道姓,其实已是在说裘振的事。可这样被直直地戳中,陵光依旧觉得惊怒,他狠狠一掌拍在床上,抬头瞪了过去:“你!”

公孙钤低下了头。

陵光恨恨地看着面前的人,自己不过一时鬼迷心窍跟他说了几句心里话,他就敢如此放肆地直戳自己伤口。

连一开始试图用裘振来劝自己的丞相,在自己连着几次爆发后,也再不敢在他面前提裘振二字。

他以为他是谁!

陵光瞪着公孙钤,感觉刚刚平静了些的情绪又濒临爆发。

这时,陵光看到公孙钤缓缓抬起了头。

他在陵光恨恨的瞪视中抬起眼来,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清澈镇定。很显然,刚才那一低头,不过是为了表现对君主的尊重,他丝毫未被陵光的怒气震慑到,自然也不曾觉得自己所言有何错处。

那眼神像是一泓清凉的泉水,不可思议地,陵光觉得自己已经燃得高高的火焰在这眼神中渐渐失去了势头,缓缓熄灭。

再开口时,道出的只不过一声带了叹息的“罢了”。

然后他听到公孙钤在他身边说话,用一种因了郑重而显得义正辞严的语调。

陵光听得他说:“下官惟愿您做这盛世之君啊。”

盛世之君……

陵光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裘振的脸。

他的面色虚弱而苍白。陵光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模样,手足无措,只能慌乱地抱紧他。

他望着陵光,一字字地说:“惟愿吾王,长享盛世。”

这是他留给陵光的最后一句话。

如今陵光又听到了相似的话,从一个不过才第一次说话的陌生人口中,他两次把他错认成裘振,透过他看到昔日的时光与幻象,从他口中听到了相同的心愿和告白。

如果他可以把这个理解成心愿和告白的话。

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仿佛忽然之间有什么爆裂开来,将心一重重包裹,绵绵无尽。

凄然到想要落泪,却又酸涩到落不下眼泪。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可一次次重叠了记忆与幻觉的熟悉感,让人内心惊动到甚至有些惊惧。

陵光心中明了,尽管只是第二次见面,公孙钤之于自己,已是与众不同。

他是唯一能与之说起裘振的人。

只是那时的陵光并不曾料到,之后两人谈话中一次次提起裘振的人,却不是自己。

 

 

咣当。

一声脆响让陵光抬起头来,却见一个侍从正惊慌失措地跪下连声谢罪。

陵光看看地上的茶碗,想了想便明白过来,想来是那侍从见自己醒了想端茶过来,许是有些慌张,一不小心绊了一跤,虽然没把整个茶碗摔个粉碎,但是茶也是撒了一地。

陵光挥挥手,示意他收拾了退下即可。

那侍从如蒙大赦,收拾了茶碗,飞一般地退了下去。

陵光摇摇头,自己又不至于把他怎么样,又何必吓成那般模样。

莫非之前沉溺于悲伤往事之事太过情绪化,动辄摔碗骂人,让侍从们阴影犹存么?

陵光想了想,忽然摇头苦笑,最近性子柔和了许多,他倒几乎忘记了,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觉得生气的时候很少忍着,袖子一甩茶碗一摔,什么混账废物之类的词好像也用过不少,罚起人来也从不手下留情。虽然他赏罚分明,从来不吝惜夸赞奖赏,不至于激起什么不满,不过对他这个年轻君王,无论是朝臣还是侍从,都难免有几分畏惧。

一点都不怕他的,怕是只有看着自己长大的老臣,裘振,还有后来的公孙钤。

裘振自然是不怕他的。从前的裘振从不会让他生气,至于后来……天下之大,让他觉得生气却还忍着的人,也就只有裘振一人。

至于公孙钤,从一开始在自己面前就是从容不迫彬彬有礼的样子,平素语气温和,可遇到关键问题有时态度坚决到连一步都不肯退让,似乎一点都不怕会引起自己不悦。

可说来也奇怪,陵光从来没对公孙钤发过火。第一次谈话明明是在那么不稳定的情绪下被戳中伤口,却仍是发不出火来。后来更是如此,有时明明心里不悦,迎上公孙钤的目光,就会莫名地平静下来。这几年陵光很少见外臣,也很少参加朝会,政务大半是在和公孙钤商量,明明应是有很多冲突的机会,可莫说是发火,他对公孙钤连高声的话都没说过一句。

这还真是难得。托公孙钤的福,倒衬得自己像个性情温和的仁德之君了。陵光自嘲地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正好。陵光忽然记起,自己也曾经在这样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被公孙钤弄得心里窝火,却又发作不出,于是把跪着的公孙钤晾在那里拂袖而去。过了一阵却又心软,想打发侍从去命公孙钤回去。结果侍从回道:“公孙大人待王上走了就自己起身回去了。”直把陵光噎了个说不出话来。

陵光想了想,自己确实没说过让公孙钤跪着,也没说让他候着,他起身回去似乎也无可厚非。可自己为何会觉得他会一直跪着呢?只因之前见面那句“礼不可废”,给了自己一种他正直到一板一眼的错觉么?

只第三次见面,陵光心中便隐隐有预感,公孙钤会是一个自己无法完全看透的人。

 

这件平淡到称不上冲突的往事,就该是自己和公孙钤冲突最激烈的一次了。在大多数的时间里,他对公孙钤信赖倚重,言听计从。

那次若不是公孙钤在他面前没完没了地提起裘振,他也不至如此。

在那之后,即使公孙钤在他面前不断提起裘振,他也没有再如此。

然而这样的情况也就是在最初几个月,后来,公孙钤就不再在他面前提起裘振。

不如说,这样不提裘振的时光反而是更长。若不是这样刻意回想,陵光几乎都要忘了,他们还有这么一段几乎次次都在谈论裘振的时光。

这样的谈论并不是渐渐淡去。似是以某一天为界,戛然而止。

说到这个分界线……

陵光眼前恍惚现出黯淡的月色。

他忽然记起了,他从未对公孙钤发过火的说法并不能成立。

是有过一次的。

绝无仅有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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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血......我当初为什么要选这么一种行文方式啊,好好地写文不好么(╯°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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